引语法语句子的结构,就构成成分而言,以“主-谓”为主干,有时辅以宾、补、状、表等成分,对主谓加以进一步的叙议。以主谓为基本结构的句子,是理论上的标准句子。形式上有别于标准句子的,句法上便视为特殊句式。若从语序来说,则一般主语在前,谓语在后。若将各种成分加进去,法语句式的语序可归结为下面的公式:
(CC)—Sujet— (CC)—Verbe—(CC)—Complément(s)/Attribut—(CC)(RiegelM.,2009-212).
(注:CC代表状语;Sujet为主语;Verbe为动词或谓语;Complément(s)为宾语或补语;Attribut为表语)以上分析,即所谓语法或句法分析。然而,分析语言的结构,语法仅仅提供了其中一种观察的角度。事实上,语言的结构,还可以从语义、语用等不同角度去观察。本文探讨的是如何从交际的角度考察法语的句子。交际,也就是传达信息,是语言的主要功能之一。从交际的角度看,句子可分为话题和叙议。所谓话题,即人们谈论的对象;所谓叙议,即人们对谈论对象所作的说明或议论。
其实,法语中sujet(主语)和prédicat(谓语)这两个词,从词义上说,本身就具有“话题”或“主题”和“叙议”的意义:sujet是谓语述说的对象;prédicat对主语加以述说,说明或评论主语的动作、状况、品质、特性等。也许,最早使用sujet表示主语、用prédicat表示谓语的语法学家,认为句子的结构成分和它的功能是完全对应,句子结构成分是主语,其功能就是述说的对象;句子结构成分是谓语,其功能就是对主语加以述说。法语许多句子的主语(指语法主语,以下同)和话题是对应的,同样,法语许多句子的谓语和叙议也是对应的。然而,应该看到,从交际的角度看,主语和话题,谓语和叙议不对应的情况也非常多,值得进行探索。
最后谈一下本文所用的语料。法语的话题化或非话题化现象,可见于口语和书面语,但尤其表现于口语中。本文所使用的,以口语语料为主,主要是以法国原版教材Reflet第二册的对话为基础。该教材类似一部连续剧,故事完整,内容丰富,课文全部由剧中人物的对话构成。虽说是教材,似乎给人一种先写好再照念的感觉,但实际上该教材是以法国人的真实会话为基础而编成的,其对话非常接近法国人的日常用语。
一、法语句子中的话题与叙议
如上所述,研究句子的话题与叙议,是从交际的角度出发的。也就是说,是根据句子所承载的信息去分析句子。句子所承载的信息可分为两部分,一是已知信息(通过说话的情景或上下文而得知),二是未知信息,即句子要提供的新信息。已知信息就是话题,未知信息就是对话题的叙议。按照信息输送机制,通常是先输出已知信息,然后再输出未知信息。所以,话题一般总先于叙议出现。落实在句子中,就是话题一般出现在句首,而话题以外的其余部分,就构成叙议。
1.1话题我们先来看一个例子:Notreécole a donnéun concert.
这个句子,属于法语典型的标准句子。
Notreécole这个名词词组,在语法分析层面属于主语,在信息分析层面属于话题,而a donnéun concert这个动词词组,在语法分析层面属于谓语,在信息分析层面属于叙议。话题置于叙议的前面。
法语的标准句式,主语一般也置于句首,所以,标准句子的主语通常与话题相对应,而谓语则跟叙议相对应。然而,标准句式仅是一种理论模式,在法语的实际应用中,情况要复杂得多,主语不置于句首的句子非常之多。这些句子的主语和话题往往并不对应。新版的法语权威语法著作Le Bon usage举了这样一个例子:Dans cette maison naquit Victor Hugo.(Grevisse,2011:257.)从语法上来分析,句子的主语是Victor Hugo,谓语是naquit dans cette maison,句子跟标准句式相比,呈倒装语序,主语置于句子的末尾。但若从信息结构来分析,dans cette maison是话题,naquit Victor Hugo是叙议。
可见,话题可以是非主语的某些句子成分。下面我们讨论句子非主语成分充当话题的两种主要类型。
1.1.1状语置于句首充当话题Reflet第二册中不乏这样的例子:
例9:Et cette année,il n?est pas l?.(Reflet II:109)前置的状语构成话题的有机组成部分:它是话题的语境。没有了它,话题便不完整。如例1,vous固然是话题,但这句话不是述说vous这个本体,而是在avec tous ces projets语境中的vous。所以,前置的状语avec tous ces projets也是话题的一部分。
1.1.2宾语置于主语前充当话题法语的宾语,无论是直接宾语还是间接宾语,一般不会置于句首。但有时说话人为了强调其话题是它,就把它置于句首,即话题的位置。如:
例10:Et notre café?Qu?est-ce que vous allez enfaire?(Reflet II:11)例10如复原为其基本句式,可说成Qu?est-ce que vous allez faire de notre café?但这样一来,话题就不同了,不是谈论notre café,而是vous了。把宾语提前到句首的位置,然后再以一个代词(此处为en)重复它,是把宾语话题化的一个重要手段。又比如:
例11:La vaisselle,je larange dans le buffet?(Reflet II:25)例11句的宾语la vaisselle抽取出来,置于句首,然后再以一个代词(此处为la)重复它,机理也是一样,就是把宾语成分作为句子的话题。再比如:
例12:J?aime beaucoup cet endroit.C?est très calme.Ce n?est pas comme avec l?ancienpropriétaire.J?y suis venu une fois,il y avait un monde!Et moi,le monde,je ne supportepas.(Reflet II:39)
例12也是把宾语le monde置于前面,作为句子的话题。但跟例10和例11不同的是,句子中没有再用代词重复。
1.2叙议上面我们讨论了信息结构中的话题。至于信息结构中的叙议,一般对应于标准句式中的谓语,但也有不对应的情况。谓语对应叙议,是常规情形,本文不作讨论。我们下面讨论的是不对应的情形。
1.2.1主语充当叙议一般而言,句子的主语多为话题,或构成话题的主要部分。但这一般的情形并不排除主语也有可能充当叙议,即信息结构中的新信息。如:
例13:C?est le notaire qui nous remettra les clefs après la signature.(Reflet II:11)
例13中,置于强调套语C?est...qui里的le notaire是句子的主语,但并不是句子的话题,这里话题是qui nous remettra les clefs après la signature,而le notaire在此是回答这个问题,是叙议。
1.2.2置于句首的副词或副词短语充当叙议某些副词、副词短语或名词词组,本身便内含叙述、评论一件事情(或一个人)的语义。无论它们置于句首还是句子中其他位置,它们的功能都只能充当叙议。如:
例14:Heureusement que tu le dis.On s?enétait pas aper?us!(Reflet II:23)
例15:Eh ben,heureusement que je passais par l?,hein!(Reflet II:151)
例14和例15的句式一样,其中的heureusement,虽然置于句首,但它是对话题的叙述、评论,所以,构成信息结构中的叙议。除了上面所述,话题和叙议还有其他类型,由于我们使用的语料(Reflet第二册的对话部分)不包含其他类型,所以这里不再列举。我们在本文的第三节中还会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二、话题和叙议的辨别方法
由于缺乏明显的形式标志,对于如何判断句子的话题和叙议,语法界尚没有形成明确的辨别标准,许多问题尚有待研究。对于一些学者来说,话题和叙议的区分,更多的是它们的“心理现实性”,而非“客观现实性”。如著名的Le Bon usage即把话题注为sujet psychologique(心理主语)。
不过,话题和叙议的辨别,对于组句成篇十分重要,因为篇章的逻辑取决于一个个句子的话题和叙议的有序排列。如果各个句子中的话题和叙议排列无序,即使每个孤立的句子都符合语法,但并接在一起构成篇章时,有可能逻辑不通。本文限于篇幅,只限于探讨句子层面的话题和叙议问题,不对篇章层面话题和叙议如何有序排列作深入的讨论。但我们认为,只有弄清楚句子层面的话题和叙议问题,篇章层面的讨论才更有意义。本节讨论的重点是如何辨别句子的话题和叙议。
“心理现实性”固然体现了话题和叙议的某种主观属性,但过分强调“心理现实性”,无助于对此问题的进一步探索。我们试图以语言学的方法,探讨如何辨别句子的话题和叙议。
2.1语序语序是辨别话题和叙议的最直观的方法。句子的各个成分是以线性排列的,而按照信息结构的一般规则,已知信息往往置于未知信息之前。所以,置于句首的部分,往往是话题,而话题后面的部分,就是对话题的叙议。我们仍以前面举的一个例子为例:Dans cette maison naquitVictor Hugo.
传统的语法书会说,这个句子也可以改成Victor Hugo naquit dans cette maison,因为法语的状语(此处为Dans cette maison)的位置很灵活,可放在句首、句中或句末。
就语法规则而言,上面的分析不无道理。但若从信息传递的角度来看,两句话是有区别的。我们可以设想,说话人说Dans cette maison naquit Victor Hugo时,cette maison这个信息前面已经出现过,或者说话的双方所处的情景已经告诉他们这个信息,对于说话双方来说,这是个已知信息,说话者要提供的新信息是naquit Victor Hugo。相反,说话人如果说Victor Hugonaquit dans cette maison,那么,Victor Hugo可能前面已经提到过,反正是说话双方已知的信息,而这句话的新信息是naquit dans cette maison。语序是辨别话题和叙议的直观方法,尤其是对法语的标准句式,往往有效。但语序不能作为辨别话题和叙议的唯一标准,因为例外的情形不少。
2.2重复重复也是辨别话题和叙议的重要手段。这里的重复,不是指原词的重复,而是“原词+代词”的模式。这种重复模式,是法语常用的提示话题的方法,自然也成为我们辨别话题的重要方法。
“原词+代词”的重复模式,通常是把句中某一成分移至句首或句末,然后再在句中用代词重提一下。这种移离本来位置的成分,法语里称为constituant détaché,可译为“移位成分”或“外位成分”。说话者使用这种重复模式,在于强调这个成分,提示其为话题,口语中尤为常见,前面我们列举的例10和例11便属于这种重复模式。又例如:
以上第22-31例,均是把句子中的主语抽离出来,置于句首或句末,然后再用代词重提的模式。这类句子十分常见,例子太多,我们不一一列举。
2.3否定判断一个句子成分是话题还是叙议,否定形式十分有效。否定的对象总是叙议,不会是话题。
Riegel等语言学家提出,若有一个肯定句,要判断其中的句子成分是话题还是叙议,可试验性地加入否定形式ne...pas,并用mais引入一个对比成分 (Riegel,2009:1025.)。仍以Reflet第二册中的句子为例。第11页有个句子:Il est allédéjeuner chez sa fille,?Nice.
若我们试验性地加入否定形式,并用mais引入对比,使句子变成il n?est pas allédéjeuner chez safille,mais dans un restaurant?Nice,否定的是chez sa fille,所以,chez sa fille是句子话题的叙议,而il est allédéjeuner是句子的话题。假若我们把句子改成il n?est pas allédéjeuner chez safille,mais il reste chez lui,形成对比的是aller déjeuner chez sa fille和rester chez lui,所以,句子话题的叙议是动词谓语。
2.4提问提问也是判断某句子成分是话题还是叙议的有效办法。这里说的提问,指试验性地重构一个上文,一个语境,而我们要判断话题和叙议的句子,是对这个假定问题的回答。瑞士著名语言学家Bally曾经指出:“le thème est une sorte de question dont le propos est la réponse”(Bally,1932:62)。意思是说,话题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个问题,而叙议则是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仍以Il est allédéjeuner chez sa fille,?Nice这个句子为例,若这个句子是回答Oùest-il allédéjeuner?这个问题,那么,句子的主语和谓语(Il est allédéjeuner)构成句子的话题,而地点状语(chez sa fille)则构成叙议。
三、法语的话题化和非话题化手段
如前所述,法语句子的主语(语法主语)往往对应于话题,而谓语则往往对应于叙议。但由于篇章连贯的要求,有时候需要把句子的非主语成分作为话题,就是把非主语成分话题化。同样,有时候也需要把句子的主语(语法主语)作为叙议,即非话题化,或也可称为叙议化。话题化和非话题化的目的恰恰相反,但为了叙述方便,我们把两者放在一起讨论。本节主要考察法语的话题化和非话题化的基本手段。
法语的话题化或非话题化手段很多,一般提的最多的是语序、重复和突出。另外,主动句变为被动句,人称句变成无人称句,也是话题化或非话题化的重要手段。但我们在前面第二节已经论述过重复和语序的问题,这里不再重复。我们下面讨论一下突出、被动和无人称三种手段。
3.1突出我们这里所说的“突出”,指用c?est...qui/que的强调形式,把标准句式中的某一成分抽取出来加以强调的手段。有些学者认为,使用c?est...qui/que的形式,是把某一句子成分作为句子的话题,即使之话题化(Rivelin-Constantin,1992:160)。但我们认为,恰恰相反,用c?est...qui/que的形式,并不是话题化,而恰恰是非话题化,以c?est...qui的形式最能说明这个问题。
Reflet第二册有这样一个情景:村民们在准备当地的节日,许多村民在家里做好一道菜,带到将举行节庆活动的餐馆。其中有餐馆女主人Corinne和村民Joseph的一段对话:例32:—Corinne:Et Joseph!Mais vous aussi vous vousêtes mis?la cuisine?—Joseph:Non,c?est ma femme qui l?a fait.C?est la meilleure cuisinière du village.
(Reflet II:109)上面我们用斜体标示的话中,ma femme是用c?est...qui的形式突出的部分,但它并不是话题,而只能是叙议,因为它是这里引进的新的信息。如果把句子改成Ma femme l?a fait,虽然从语法上说,句子是正确的。但从交际的角度讲,放在这里便会造成信息传递的紊乱。用我们在上一节中讨论的辨别话题和叙议的方法来看,c?est ma femme qui l?a fait这一句话,实际上是回答Qui l?a fait?这样一个问题。用c?est...qui的形式突出主语(语法主语),是法语将主语非话题化的重要手段。至于c?est...que,它强调是句子的非主语成分,可以是宾语,状语等,是把这个成分作为句子的叙议,可称为叙议化手段。
3.2被动描述同一个事件,法语可使用主动句和被动句,所表达的内容相当,也就是说,它们的语义相同。然而,从要传达的信息来说,两者可能有很大的不同。例如,Reflet第二册中有这样几个句子:
例33:Dites,ma chaudière a besoin d?être réparée.(Reflet II:67)
例34:Alors,qu?est-ce que je fais?La chaudière est posée depuis plus de vingt ans.(Reflet II:67)
例35:Justement,votre chaudière,elle aétéinstallée par son père.(Reflet II:67)
上面三个以斜体标示的句子,都具有被动形式。它们都出自同一个篇章,谈论的话题是lachaudière(锅炉)。若只看语义,这三个句子可能来自于三个主动句:
例33a:J?ai besoin de faire réparer ma chaudière.
例34a:On a poséla chaudière depuis plus de vingt ans.
例35a:Son père a installévotre chaudière.
若仅从语义上分析,三个主动句分别对应于三个被动句,语义没有发生变化。但在信息结构层面,它们之间有极大的差别:话题完全变了。而这一变,上下文的连贯就出现了问题。由此可见,把主动句变成被动句,引起的是信息结构的变化,话题和叙议都发生了变化。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把主动句变成被动句,是将原来的宾语话题化。
3.3无人称使用无人称结构,是一种非话题化的手段。比如下面两个句子,语义相同,但它们在信息结构上是不同的:
例36:Un accident lui est arrivé.
例36a:Il lui est arrivéun accident.
在句36中,un accident是话题,而把35改成35a,原来的话题变成了叙议。可见,无人称结构也是非话题化的一种手段。
结语话题和叙议,似乎更多地具有“心理现实性”,不容易有客观辨别的标准。本文试图以语言学的方法,讨论如何辨别法语句子中的话题和叙议的方法,以及法语中话题化和非话题化的一些手段。事实表明,话题和叙议的辨别,还是有规律可循的。文中提到的四种辨别方法,以及对话题化和非话题化的讨论,都说明语言学的方法可有助于识别话题和叙议。由于本文主要探讨句子层面的话题和叙议的问题,较少涉及到篇章的层面,而篇章层面的探讨,才能让我们更加清楚话题和叙议的生成和变化规律。这是有待进一步研究的课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