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仝小林教授，善用古方治今病，对很多疑难病症均有独到的见解。此外，仝师对组方剂量配伍颇为考究，特别注重方药的量效关系。在30多年的临床经验中，仝师继承前人经方、验方，并结合现代药理研究成果，针对临床疑难病症总结出许多切实有效的对药及剂量策略。
眼球突出是指眼球在眼眶中的位置异常前突，为很多眼眶疾病共有的症状。眼球突出不仅是眼科的一个重要症状，而且与内分泌科、鼻科、神经外科、肿瘤科等有密切的联系。仝小林教授在辨证论治基础上，善用对药夏枯草和枯矾治疗突眼症状，并取得良好的临床疗效，现将其治疗眼突病案1例介绍如下。
1病案记录
欧阳某，女，35岁。初诊日期：2014年1月28日。
患者左眼突出5个月余。5个月前患者出现左眼突出伴胀痛，于同仁医院行眼科专科检查，未见异常，甲状腺功能检测未见异常，患者发病至今未服用药物。
刻诊：左眼突伴胀痛，自觉颈部发胀不适；经常性头晕、头胀，偶有心悸、气短、怕冷；纳可；睡眠差、易醒，醒后不易入睡；大便不干、日2次，小便黄、夜尿1次；月经量少、色黯红，有血块，白带量多色黄；舌红苔偏腻、舌底络脉迂曲，脉沉细数。
辨证：气滞血瘀，痰结于眼；治法：行气解郁，化痰散结。处方：夏枯草60g,枯矾6g,王不留行子（包煎）30g,广郁金9g,川桂枝15g,当归15g,三七粉（分冲）3g,生姜5片，大枣3枚。每日1剂，水煎服。
二诊（3月4日）：左眼突、胀痛及颈部发胀不适好转，头晕、睡眠改善；经量增加、颜色转红，痛经缓解；左侧肩背部发酸；脾气急躁，乳房胀痛；舌红苔薄黄腻，舌底络脉迂曲，脉沉弦。现口服甲钴胺片（每次0.5mg,每日3次）。中医辨证：少阳气郁，痰结于眼；治法：疏解少阳，化痰散结。处方：夏枯草60g,枯矾9g,柴胡9g,黄芩30g,五倍子9g,清半夏9g,当归9g,山茱萸9g,生姜3片。
三诊（4月22日）：晨起左眼浮肿、胀痛明显，小腹坠痛，怕冷，乏力；经前痤疮，前额明显；乳房胀痛左侧明显，经色黯红，少量血块；舌红苔白厚，舌底络脉瘀滞，脉数略弦。在上方基础上，酌加益气温阳活络之品。嘱其复查甲状腺功能、甲状腺功能抗体、肝功能。中医辨证属气虚血瘀、痰结于眼，上方枯矾减为6g,加黄芪30g、川桂枝15g、鸡血藤30g、益母草30g.
四诊（6月17日）：左眼突症状明显缓解，晨起左眼浮肿伴胀痛缓解，晨起双手发胀，痛经、经量可，有血块；小腹坠痛症状消失，怕冷，纳可，眠欠安，精神稍差；大便偏干，1~2日一行，小便稍黄。复查甲状腺功能、肝功能均正常。盆腔B超显示：子宫内膜回声不均，右卵巢囊肿（27mm×25mm×23mm）。舌黯红苔薄黄腻，舌底络脉迂曲，脉沉数、偏弦。患者怕冷、痛经等阳虚症状明显，本方增加温阳之品。上方减桂枝，加肉桂15g、附子（先煎1h）15g,以加强温阳之功，当归用量增至15g,以活血调经。
2临床心悟
2.1方证分析夏枯草、枯矾为仝小林教授治疗眼突常用对药。夏枯草味苦辛、性寒，入肝胆经，可清肝散结，《中药学》载其善"治疗目珠夜痛",为眼科疾病常用药物之一。仝师本方中夏枯草剂量用至60g,取其散结之功。枯矾为白矾煅制之品，白矾性寒味酸涩，有毒，入肺脾胃大肠经，功善消痰燥湿，而煅枯入药后其燥湿化痰之力尤甚。
本方中夏枯草与枯矾剂量比为10∶1,此亦为仝师临床治疗眼突的中药剂量策略。患者症见月经量少色黯有血块，为下焦瘀血之征。方中王不留行子性平、味苦，入肝胃经，可行血通经、消肿敛疮；配合夏枯草、枯矾达到清肝消痰散结之目的；广郁金疏肝；川桂枝活络；三七与当归同用，共奏活血化瘀调经之功；生姜、大枣强健中焦，使大剂量味寒之夏枯草、枯矾无伤胃劫脾之虑。
二诊症见左侧肩部不适、头晕、脉沉弦等少阳枢机不利表现，故加用柴胡、黄芩和解少阳枢机。患者痛经缓解，仍有怕冷，故易桂枝为山茱萸以加强温通作用。并将枯矾剂量上调至9g,加清半夏以加强化痰功效。
三诊出现左肩背不适、经前乳胀、经行血块、怕冷等气虚瘀滞之证。在上方基础上，酌加益气温阳活络之品。
四诊患者仍有怕冷、痛经，故加用大辛大热之附子、肉桂以温经止痛。
仝师在整个治疗过程中，以夏枯草和枯矾为对药贯穿全程，两者合用具有清热解毒、化痰散结功效。并根据具体情况随症加减，最终使眼球突出症状明显缓解。
2.2药物品鉴夏枯草善治目疾，历代本草大量记载夏枯草善疗目疾的内容。
《本草图解》言其"苦辛微寒，独入厥阴，消瘰疬，散结气，止目珠痛。此草补养厥阴血脉，又能疏通结气，目痛瘰疬，皆系肝系，故建神功".《审视瑶函》中载有"夏枯草治疗青风内障".《本草纲目》载："黎居士《简易方》，夏枯草治目疼，用沙糖水浸一夜用，取其能解内热，缓肝火也。楼全善云，夏枯草治目珠夜疼至夜则甚者，神效……盖目珠连目本，肝系也，属厥阴之经。夜甚及点苦寒药反甚者，夜与寒亦阴故也。夏枯草纯阳之气，补厥阴血脉，故治此如神，以阳治阴也。"《本草求真》载夏枯草："何书又言气禀纯阳，及补肝血，得毋自相矛盾乎？讵知气虽寒而味则辛，凡结得辛则散，其虽寒犹温，故云能以补血也。"夏枯草长于三四月，花开六七月，夏至即枯，故得此名。夏枯草禀纯阳之气而生，得阴气而即枯，以宣通泄化见长，丹溪谓其必有"温和之气",故能消释坚凝，疏通壅滞。因其禀阳气而性善行，故尤善宣泄肝胆木火之郁滞，畅利气血之运行，而善利凝痰结气。夏枯草生于阳始枯于阳至，其性虽寒犹温，故能补厥阴肝血；目为肝脉所系，肝开窍于目，仝师临证善重剂巧用夏枯草治疗目突，疗效卓着。
现代研究显示，夏枯草对多种原因导致的突眼均有明显的临床疗效。如李蓓等[1]研究发现，夏枯草提取物通过抑制眼眶成纤维细胞的增生，并在干扰素-γ的刺激下使透明质酸及其黏附分子的表达增多，从而对甲状腺相关性眼病具有良好的作用。苏航等[2]对30例青光眼予口服夏枯草膏（主要成分为夏枯草）治疗后，患者眼压及平均光敏感度和平均缺损有明显改善，多数患者眼胀的临床症状明显缓解。刘桂芳等[3]用夏枯草汤（夏枯草20g,酸枣仁20g,浙贝母15g,栀子15g,桃仁10g,红花10g,生地黄30g等）治疗80例甲状腺功能亢进，治疗组的甲状腺肿大、眼突症状缓解明显优于对照组。
白矾为矿物明矾石经加工提炼而成的结晶，其化学成分为碱性硫酸铝钾。白矾加热融化并煅至枯干后即为枯矾。白矾性寒味酸涩、有毒，入肺、脾、胃、大肠经，功善消痰、燥湿、止泻、止血、解毒、杀虫；煅制为枯矾后，其收敛、化痰功效尤着。
《医林纂要》载枯矾"生用解毒，煅用生肌却水".《神农本草经》言其"主寒热泄痢，白沃，阴蚀恶疮，目痛，坚骨齿".《濒湖集简方》有"枯矾频擦眉心"治赤目风肿之载。《千金翼方》中亦载："矾石上上白者，外用为疗眼常法。"《本草纲目》载："矾石之用有四。吐利风热之痰涎，取其酸苦涌泄也；治诸血痛，脱肛，阴挺，疮疡，取其酸涩而收也；治痰饮，泄痢，崩、带，风眼，取其收而燥湿也；治喉痹痈疽，蛇虫伤螫，取其解毒也。"《审视瑶函》载治火眼赤肿之玉龙丹，方中即以明矾与乳香、没药、炉甘石、珍珠、黄丹、麝香、梅花片配伍。仝师取枯矾燥湿之性，配伍夏枯草内服以散结化痰用于治疗突眼，常收奇功。
2.3审症求因在本医案中，仝师认为本例患者除外其他器质性疾病，诊断为单纯性突眼。患者病位在眼，肝开窍于目，且五脏六腑之精气上注于目。肝气不舒，气机郁滞，血行不畅，津液运行不利，水停痰凝，最终出现痰瘀互结，稽留于眼部，而成突眼。治疗本病当审症求因，重在消痰散瘀。在《审视瑶函》《眼科精要》等眼科专着中，多处记载枯矾（白矾）经炮制提炼后能作为滴眼液直接治疗目疾，但用于内服治疗眼疾却鲜有报道。本案中仝师选用夏枯草配伍枯矾，其用量比例为10∶1,其清热散结化痰之效对于缓解突眼有良好疗效。此外与王不留行子等散结化痰之品配用，加上活血化瘀之三七、当归。全方合用，重在分消痰瘀，使其各寻其道，使有形之邪出之有路，气机畅达、血气冲和，则眼之郁结随之消散。
百病多由痰作祟。古人谓"积水成饮，饮凝成痰".
痰证往往因气机郁滞，体内津液运行失调，聚而成痰，病久不解，痰邪深伏，则非一般化痰之品所能胜任。仝师善以痰辨治疑难病症，善用白矾治疗顽痰杂症。枯矾为白矾火煅而成，其化痰之效更优于白矾。仝师常用本品内服以治疗痰结顽症，外用则以治疗湿疹瘙痒，伴有明显渗出者。仝师曾用白金丸[4]（白矾三两，郁金七两）加全蝎、胆南星，取其开郁顺气、祛风涤痰之效以治疗癔症性昏厥[4];用白金丸合苓桂术甘汤合小陷胸汤，取其豁痰散结、宽胸通阳之效治疗癔症性精神分裂[4];用白金丸合小陷胸汤，取其清热化痰、活血定痛之效治疗癔症性心绞痛；用枯倍散（枯矾、五倍子）加味，取其化痰散结之效以治疗前列腺肥大，均获良效[5].
中医治疗杂症顽疾识证为先要，而遣药则为关键。仝师从痰论治突眼，遣药独具匠心，则临床往往效如桴鼓。
2.4体会仝师善用夏枯草治疗甲状腺疾病，其剂量可达60~120g,对于改善甲状腺肿大，疗效卓着。疑难杂病若辨为痰证，则善用枯矾，常效若桴鼓。仝师临证，辨病与辨证相结合，形成了"症-证-病-因"的诊疗思维模式，且善于应用现代药理研究成果，对临床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参考文献：
[1]李蓓，郑燕林。夏枯草、浙贝提取物对体外培养TAO眼眶成纤维细胞的影响[J].眼科研究，2009,27（7）：577-581.
[2]苏航，姚德金。夏枯草膏治疗原发性开角型青光眼的临床观察[J].中国中医眼科杂志，2007,17（5）：252-254.
[3]刘桂芳，高彦彬。夏枯草汤加减治疗甲状腺机能亢进症临床观察[J].山西中医，2007,23（6）：22-23.
[4]周强，夏乐，仝小林，等。仝小林运用白金丸治疗癔病三则[J].中国中医药信息杂志，2011,18（6）：91-92.
[5]刘洪兴，逄冰，刘文科，等。仝小林教授运用枯倍散治疗前列腺增生经验[J].世界中西医结合杂志，2013,8（2）：114-1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