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连科曾受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自称其小说采取“神实主义”手法。2011年,他在《我的现实,我的主义》一书中说:“现在我想,你们把我归为神实主义为好,因为神实主义更能理清我的小说,也让我更清楚地看到了我未来小说的走向。”
2013年9月,阎连科发表了长篇新作《炸裂志》被认为是神实主义的新作,他认为,这是他“神实主义”最尽情的一次写作。所谓的神实主义就是在创作中摒弃固有的真实生活的表面逻辑关系,去探求一种“不存在的”真实,看不见的真实,被真实掩盖的真实。在日常生活与社会现实土壤上的想象、寓言、神话、传说、梦境、幻想、魔变、移植等,都是神实主义通向真实和现实的手段与渠道。创造真实,是神实主义的鲜明特色。
的确,通读文本,我们可以感受到神实主义的魅力,其运用增加了文本的色彩,令读者回味无穷。
一、一切固有的东西已烟消云散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在权力的驱使下变成零碎的、充满敌意的家庭,可以说仇恨毁灭了这个家庭,性毁灭整个炸裂。在《炸裂志》中,充满了个人仇恨、家庭仇恨和国家仇恨,正是这些仇恨导致了家庭的裂变、炸裂的裂变。
家庭仇恨根源于家长的个人权势争夺。小说开头写道因朱庆方的告密导致孔东德坐牢12年之久,朱孔两家的仇恨由此拉开。孔明亮在成为炸裂的第一个“万元户”之后用金钱怂恿村民用痰呛死了朱庆方,为了报仇,相信“命道”的朱颖决定嫁给孔明亮,一方面可以报家仇,另一方面可是实现自己的权力欲望,掌握孔家意味着掌握整个炸裂,朱颖嫁给孔明亮正好印证了小说开头写到随梦出门两人的谈话。
朱颖与孔明亮之间的爱恨情仇更多地表现在个人仇恨。孔明亮在仕途上的顺利,有一半原因来自妻子朱颖,在投票选举时因为票数不够不能胜选,他不得不向朱颖低头,在朱颖的帮助下一步步上升到市长的位置。孔明亮获得了较高的地位之后却忘记了朱颖为他做的一切,甚至有了“小三”程菁,朱颖对他的爱被磨灭了,带来的是无限的仇恨,既恨孔明亮的没良心,又恨程菁的美色和受宠。从朱颖为孔明亮做的一切可以看出来她是爱他的,但强大的占有欲导致了夫妻关系的破裂,就连可以维系两人感情的孩子也起不了作用。
孔明亮与孔明耀兄弟间的仇恨彰显的是国家仇恨,这也源于家仇。朱颖为了报仇,利用粉香诱惑孔明耀,作为军人的他由于贪恋女色放弃在军营的生活回到炸裂,受到哥哥的启发,欲望不断膨胀,不再贪恋女色,一心挣钱,他犹如一名纳粹分子,私自组建军队,父亲去世后他为了钱财要求分家,贪婪的欲望表现出来了,身为市长的二哥在炸裂变成超级大都市时也需要借助三弟强大的军队在一周内建好地铁线和飞机场,孔明耀身上暴露出贪婪、爱国的品质,对军队他是热爱的,原本是哥嫂之间的仇恨,最后却是孔明耀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哥哥,一念之差导致了这样的结局,疯狂的举动令人瞠目结舌,人的性格也在炸裂。
为了发财致富,原本处于原始封闭状态的炸裂村开始了它繁荣发展的宏伟蓝图,利益的驱使,人们的贪婪导致了炸裂的破裂。孔明亮无疑就是父亲孔东德眼中的“皇帝”,他在出门时捡到了一枚象征权力的公章。在全民致富潮流中,别人都是通过最为传统的交易方式挣钱,而孔明亮则通过偷卸火车上的物品而富裕起来了,率先成为炸裂村的“万元户”。他当上村长后带领全村人一起去从事这样的工作,让村里的人富裕起来了,他们不说这是“偷”而说“卸”,听起来像是在卸属于自己的东西,实际上他们的这种行为就是“偷盗”,企图通过偷取别人的东西来填满自己的腰包,这种方式有点不劳而获的意味,但也不全是,至少他们也付出了劳力,也在用自己的劳动换取金钱,只是获得财富的手段不雅,俗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用之有度”,这样的古训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扒火车偷盗成为勤劳致富的代名词,一旦被摔死还会被授予“国家英雄”的称号,亲属也会享受革命烈属的待遇,在这个急剧膨胀的社会中,人们为了发财致富不惜付出任何代价,钱代表了一切。“只要有了钱,就可以有一切。这可能是现在处于贫穷中的农民最基本的心理。没有人意识到这样心理对我们的文化、对人性的发展有多么可怕的影响。”
孔明亮带领全村致富的精神是可嘉的,但致富的手段令人可悲,人的伦理道德开始丧失。
利益的驱使,贪婪心理的增加引诱着原本处于原始生存状态的人们不断奋斗,最终过上了富足的生活,孔明亮带领全村致富采用的手段是不道德的,他们成为金钱的奴隶。孔明亮与朱颖是“男盗女娼”式的结合,这种“男盗女娼”的配合方式不仅给炸裂带来了财富,也给孔明亮的事业带来了荣耀。面对“焚尸事件”“炸毁大使馆”,孔明亮与孔明耀的反应是不一样的,孔明耀有着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一心想解决全世界的问题。孔明亮则在炸裂荣升为超级大都市的时候被兄弟杀死,可谓功亏一篑。孔明耀则带领全市人民去实现自己解决全世界问题的妄想,嫂子朱颖也带领着自己的女子集中营加入其队伍。荣升为超级大都市的炸裂瞬间空无一人,变成空城。“一座城市的繁华就此结束”,孔家的天下就此结束,成也朱颖,败也朱颖。
孔家的辉煌随着炸裂的衰落也变得惨淡,人去楼空。欲望、“性”给这座城市带来繁华的同时,也在一步步消灭炸裂。仇恨的力量,“性”的力量决定了整个炸裂的发展与衰落,一切固有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
二、发展下的人性丑态
发展下的人性丑态主要表现在权力的淫威和伦理道德的丧失。“人之初,性本善”,人的本性都是善良的,但当遇到金钱、地位、荣誉时,人善的本性丧失了。获取财富的手段是不正当的,男人通过偷盗火车上的物品获利,女人则靠出卖自己的身体挣钱。《炸裂志》从头到尾,用“性”力量颠覆和解构了以往改革小说中的宏大叙事,“男盗女娼”的事件在炸裂上演,孔明亮成为市长时仍改不了自己偷盗的毛病,自己的房间里放着从宾馆、酒店等地方顺手牵羊得来的物品。这就折射出当今社会存在的一些丑陋事件,当权者可以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谋取私利。作者在肯定这种做法的同时,也在无形中批判人心的败坏。权力的运用彰显了当权者的威力,同时也暴露出人性的丑态。
孔明亮从村长一直攀升到市长,权力的范围不断扩张,在作品中对其权力的淫威,小说多次进行了夸张化的“神实主义”描写,孔明亮的权力大到可以改变世界的秩序,能够对自然界呼风唤雨,可以决定花草树木的生长,可以改变四季交替的次序,可以左右飞禽走兽的生理规律,可以命令天气的阴晴雨雪。更让人们不可思议的是对人世的控制力,有他签名的白纸竟然成了大嫂濒临死亡的父亲救命的良药。他大嫂的父亲有病,大嫂拿出一张有孔明亮签名的纸,放在生病的父亲面前呼唤几声“他是市长了!他是市长了!”然后父亲就会清醒过来跟没生病一样。在这种权力统治下,炸裂的人们的确富裕起来了,然而他们在孔明亮面前只不过是奴隶而已。
人性丑态的另一方面表现在伦理道德的丧失,阎连科的《炸裂志》展现了炸裂由一个小村庄变为超级大都市的过程以及在快速发展的过程中暴露出的人性丑态,权力欲望的无限扩张。其中权力的运用,把人物的性格、人性的丑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对于炸裂人来说,获取财富是他们的梦想,钱可以让他们获得一切,得到钱的同时他们丧失了最基本的伦理道德。
“性”在《炸裂志》中占据主要部分,朱颖率先成为女性中的大款,人们对她投以羡慕的目光,为她竖碑“致富学炸裂,榜样看朱颖”,她不仅带领炸裂的女人致富,同时带领刘家沟和张家岭的女人从事这样有违道德的工作,传统的女性应该具有的三从四德消失殆尽,女人不再以从事这样的工作感到羞耻,男人也默许了女人这样的行为,作者批判了这些不道德的行为的同时,也为他们的谋生出路感到困惑,女人不再是守在家中养育孩子,为家人做一桌可口的饭菜的贤妻良母,她们开始了抛头露面的工作,这无疑是社会进步的一面,但当我们了解了她们从事怎样的工作时,不禁心中一惊,她们的所作所为是多么有违道德。在他们看来城市生活是富裕的,在城市中他们不需要面朝黄土背朝天,不需要付出更多的汗水就可以换来满足生活必需的食物。人本身是没有贪婪心理的,但当得到某种小恩惠之后贪婪的心理便滋生,人性的贪婪是外界的利益导致。城市是他们向往的地方,对于城市来说,他们只是过客,为了生存却付出了更大的牺牲。对于他们来说无论天大的事都没有金钱重要,钱代表了生活的全部,可以出卖自己的道德换取金钱。女人本应该具备的自重、自爱消失了,女人以卖身为荣,换来的是充满铜臭味的金钱,男人不以淫乐为耻,似乎很多人都无法拒绝女色,就连70多岁的孔东德也控制不住自己,陷入儿媳朱颖设计的女性圈套中,最后因为纵欲过度死在卖淫的女人身上。
炸裂的发展的确挺迅速的,转眼间各种新式楼房耸立起来了,人们的腰包鼓起来了,脸上绽开了幸福的花朵,而在这些光鲜的背后是怎样的辛酸?
为了获取财富,制造着假冒伪劣产品,质量低劣的电线生产出来了,“常会引起短路和火灾,着火死人的事情经常发生”,但这都没什么,“凡是失火后又来买的回头客,都给他们再增加百分之十的回扣费。不怕他妈的那些人不来购买我们的电线和电缆!”
生命在这里似乎失去意义,变得一文不值。
就连我们日常生活使用的食用油也是掺假的,把芝麻、花生兑上猪皮、牛皮和其他皮带、胶鞋熬成的,这样“一斤芝麻能变成三斤油,一斤花生能熬出三斤五两油”。
假冒伪劣产品充斥在日常生活中,人们也许对这样的做法司空见惯了,为了吸引外资可以向外国投资者低头问好,他们忘记了道德的谴责。传统的优良品质遭到了破坏,人应具备的诚实守信也在减少,国民素质低下。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现象是因为当权者的压迫,当权者规定他们在必要的时间内达到村庄发展的水平,例如:乡长胡大军让外出的人必须在外面干出一番事业才允许回家,时机不成熟必须待在城市谋求发展。人们只能在这些当权者的领导下努力奋斗,一旦他们违背这些规定就会受到相应的惩罚,所以他们只能安分守己地从事自己的工作,工作中出现需要解决的问题时,这些当权者会去把他们赎回来。有了当权者的庇护,人们不再担心自己的安危,一心努力挣钱。这样的变相获取财富的手段不仅使人们获得了财富,而且也让当权者获得了荣誉,职位得到了提升,他们的财富是通过榨取人们的劳力获得的。
三、结语
阎连科,用荒诞的形式为我们当代的世道人心书写了一部史志,是神实主义的又一部力作。它在故事上与其他各种写作方式的区别,就在于它寻求内真实,仰仗内因果,以此抵达人、社会和世界的内部去书写真实、创造真实。这种方法的运用更真实地表达了人性的贪婪、伦理道德的沦丧。与阎连科以往作品相比,《炸裂志》在叙述手法和情感表达上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在一定程度上造就了阎连科小说创作的转变,或者更为确切地说,《炸裂志》无疑丰富着阎连科的小说创作。当然,《炸裂志》的丰富意蕴并不是文本所能包含全面的,《炸裂志》的主旨还归于对人类生存处境的大悲悯上。人们为了过上富足的生活开始奋斗,金钱被视为超越一切的物品,女人用“性”来换取金钱,男人则“盗”火车上的物品获取财富,生活的艰辛在炸裂上演着,为了风光富足的生活,人们使用这“男盗女娼”的方式获取利益,这样的书写方式折射出当今社会存在的一些不良现象,古往今来人类的悲悯情怀表现得淋漓尽致,给世人以深沉的思考,对不良现象提出警示。《炸裂志》中的悲悯情怀不仅仅存在于书中人物身上,最终还是指向当今社会人类的生存困境。然而,当今社会处于这样境遇的人仍然不以为然,被真实的残酷打败后才悔悟。阎连科通过对现实的敏锐观察和体悟,把当今社会存在的乱象以“志”的形式表达出来,真实背后的悲悯溢于言表,给人以反思,从而使作品获得一定的价值。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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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阎连科.发现小说[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1:181-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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