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地龙灯祈禳功能的心理认知
亨利-拜尔曾说，人类的表演是一个行动的广谱，不同于它之下的表现艺术以及音乐、舞蹈、戏剧等子类，而涵盖了仪式、治疗、体育、日常生活等最低限度的表演。
地龙灯无论作为社会群体的传统仪式，还是现今流变成的观赏性舞蹈，它的实现都需要以表演的形式来完成，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地龙灯是表演行为的种类之一。正如查理·谢克纳教授在上海戏剧学院演讲时所说，仪式与舞蹈不仅是不同的表演种类，也是一切人类表演都具有的共通的素质，并指出人类表演具有治疗、美化、娱乐、创造或维持社区、教育或劝说、建立或改变身份、与上界或下界的存在交流等七种功能。
地龙灯作为人类表演行为的一种，所具有的功能不仅是查理·谢克纳归纳的七种功能中的某一两种，或许还拥有它自身独特的、有别于这七种功能的其他功能。那么地龙灯到底具有哪些功能，在流传地的民众心目中又发挥着怎样的作用呢？
仪式之所以能够传承千百年，与其具有的多重功能密不可分。原始先民重视自然的和谐与社会的协调，从宗教与社会的角度出发，仪式的功能不仅在于沟通人神，也能同化个体成员、增强社会组织。如此看来，仪式具有治疗社会问题与个人问题等多种功能。心理学理论认为，仪式的功能在于宣泄，以此达到减恐和减压的目的。
社会功能结构学派则认为，仪式的功能不仅在于缓和与解决社会矛盾，从而创建和维持人类正常的社会秩序、巩固社会的团结，仪式也是人们感知和预见某种超自然事物或力量时必不可少的方式与手段，起着沟通人与超自然的作用，所以仪式在社会生产力水平低下或战争动荡年代更为频繁的举行，发挥着服务社会或个人的作用。
地龙灯之所以得以传承，与其具有的祈禳功能密不可分。
为掌握关于地龙灯祈禳功能方面更多的真实、可靠、原始的资料与信息，笔者于 2014 年至 2016 年期间进行过数次田野调查。2014 年 7 月 23 日，笔者在朋友的陪同与协助下，共同前往现居于板沙界村的地龙灯传承大师--邓斌老人家中采访，并对周边住户进行走访，了解了不少有关地龙灯的历史文化现象与实际传承状况，并在来凤县文化馆馆长与文化站已退休老站长的帮助下，获取了很多关于地龙灯的宝贵资料与相关演出信息；2015 年 1 月 16 日，CCTV7 军事与农业栏目在来凤县绿水乡的凤都山庄录制《农民过年》节目，地龙灯有幸参与演出，笔者前往录制地拍摄了地龙灯演出的视频与照片，并采访了参与地龙灯演出的团队成员；2015 年 7 月至 8 月，学校组织展开研究生暑期社会实践活动，笔者所在的“武陵山区民间文艺活态传承状况调查组”分为各小分组，如期进行了各自的考察活动，此次田野调查从 2015 年 7 月 29 日至 8 月 1 日，主要以来凤县旧司乡大岩板村与板沙界村为核心考察目的地，专门就地龙灯的活态传承状况进行了调研，除再次采访到邓斌老人外，还采访到了邓斌老人组织的地龙灯班子的其他成员，并在大岩板村了解到该村最具影响力的地龙灯传承人与组织者--李英老人生前对于地龙灯传承、创新及发展所做出的贡献；2016 年寒假期间多次在来凤县的翔凤镇及各相关地点进行田野考察，以观察、访谈、问卷为主要形式，对地龙灯“拯救者”--文化站已退休的前站长向代元、田坝圣德文武学校校长周记天、90 岁高龄的地龙灯传承大师邓斌等进行了采访，并对板沙界村与大岩板村各年龄段观赏过地龙灯表演的部分观众进行了问卷调查。经过多次田野考察可以看出，地龙灯表演所具有的功能随着传承中的流变，在各参与者的心理认知中不断发生着改变。
第一节 组织者心理认知中的功能定位
一场完整的表演，通常由训练、工作坊、排演、热身运动、演出、放松活动和演出的后期结果等七个部分有序地组合而成。
一些表演的整个过程中，组织者可能并没有充当任何角色参与演出，但一场表演的实现，从发起到结束都离不开组织者的参与。可见，组织者在一场完整的表演中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们对于演出的目的、效果等方面的认识也尤为重要。
一、祈福求吉、驱赶瘟神
在一次民间文艺活态传承的会议上，笔者无意间认识了来凤县文化站前站长向代元，此时向站长已年逾六十，过着退休生活，不再管理来凤县文化站的相关事宜，此次受邀是因向站长对来凤民族民间文艺的保护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尤其是对地龙灯的挖掘、拯救和重现舞台等工作不遗余力的奉献了自己的力量。会议结束后，笔者向向站长请教已写好的地龙灯小论文，得到了向站长的点评与指正，并互留了联系方式。2014 年 7 月 23 日，在板沙界村主要采访了邓斌大师后，返回县城时联系了向站长，他热情地邀请我们去他的家中做客，并赠与了我们地龙灯的相关资料。2016 年 1 月 19 日晚上七点，笔者再次来到向站长的家中拜访，他与他的妻子热情接待我们，并耐心地协助我们进行了采访。
笔者：“向站长，据说是您挖掘、拯救了濒临灭绝的地龙灯，您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吗？”
向代元：“那是 1998 年，我当时还在旧司文化站工作，上级找到我，让我进行地龙灯的挖掘和拯救工作，我就去找了邓斌和李英这两位传承人，又在中学和小学各找来十几个人魔鬼训练了一个半月。然后在百福司进行演出，演出非常成功，这一来就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2001 年应武汉‘东湖国际旅游节’的邀请，地龙灯的表演登上了更大的舞台，因为地龙灯的套路和动作都具有难度，需要一定的武术基础，所以这次的演出是在武校里挑选了 20 多个学生进行训练的，这次的表演效果就出来了，比上一次更成功，获得了各界的一致好评！后来的几次演出，包括 2007 年参加央视的《春节大联欢》节目，都是由我亲自组织带队去的！”
笔者：“地龙灯得以重现舞台并得到关注，真是多亏有您，不然都不知道地龙灯现在是怎样的状况呢！据说地龙灯早前在来凤县旧司乡的大岩板村与板沙界村等地还是非常盛行的，但由于各种原因才一度陷入濒临灭绝的困境，期间有十几年都没人进行地龙灯的演出了。”
向代元：“是啊，消亡了十六年。地龙灯有扫瘟祛邪之嫌，所以在提倡消除封建迷信时受到过严重打击。”
笔者：“您觉得地龙灯的表演能够扫瘟祛邪吗？”
向代元：“能啊，地龙灯以前就是被大户人家请去住宅清扫，在大门口、堂屋、猪圈、牛栏等等地方跳来跳去，目的就是为了清扫，清扫的作用就是送瘟神，然后祈福求吉嘛！主人家会提供地龙灯班子吃喝，还会给红包，但是因为地龙灯班子人多，红包的钱都很少！”
笔者：“您见过地龙灯到户表演吗？过程是怎样的呢？”
向代元：“见过的，就在邓斌老人家里，邓斌老人自掏腰包给自家进行了一次清扫！表演之前要烧香、烧冥纸、点蜡烛、放鞭炮，目的是敬菩萨和师父。”
笔者：“打断您一下，为什么清扫之前要敬菩萨和师父呢？”
向代元：“有两个目的，一是祈求菩萨保佑户主家来年无病无灾、人寿年丰，二是拜师父保佑班子的成员表演的时候不要受伤和出差错，有些动作要爬得很高，跳上跳下稍不注意就会摔伤。”
笔者：“原来是这样的，除了表演的龙、凤、虎等瑞兽自身具有祈福、扫瘟的功能，同时还要祈求菩萨庇佑主人家，当真是大吉大利呀！那做完这些准备工作以后，再进行怎样的程序呢？”
向代元：“玩龙头的人念送瘟神和祈福的祝辞，四人组成的伴奏乐队开始用大鼓、大锣、大钹和勾锣等乐器打击《龙归海》，乐曲的速度和力度随舞蹈节奏而变化，舞至高潮，重敲快打，紧锣密鼓，鞭炮越放越多，气氛热烈欢快，一派喜庆祥和的场面，观众都拍手叫好，非常热闹！”
笔者：“我也只是在曾经的照片和视频中见过这样的场景，那现在还有人家请地龙灯班子到户清扫吗？”
向代元：“现在没有啦，现在都是政府出钱组织表演，武校的孩子演出。农村原生态的地龙灯早就难以开展活动了，第一批传承人老了或去世了，第二批传承人在外打工，他们嫌表演的收入太少，不能养家糊口，加上农村很多人认为跳这些是不务正业，社会地位也不高，所以就没人演了。而且原来的农村人都爱热闹，现在娱乐的东西多，白天大人上班、种地，孩子上学，晚上就看电视、玩手机，或者玩其他的东西去了，都对这个传统文化没兴趣。加上现在的人都科学思想浓厚，迷信观念淡薄，有病就去医院看病，有灾就想实际的办法解决，已经没有人再请地龙灯班子进屋清扫了。”
笔者：“这样一来，地龙灯祈福求吉、驱赶瘟神的实际功能就基本丧失了。”
向代元：“是啊，地龙灯现在仅仅是用来观赏的舞蹈，大家也就过年过节图个热闹，农村原生态地龙灯在九十岁高龄的邓斌大师百年归世后，就相当于完全消亡。好在来凤现在还有武校，如果哪一天连武校也开不下去了，那地龙灯从此就只能在资料中存在了。所以你们这代人，无论从哪个角度去传承，都是好事，都是必要的，不要让这朵民族的艺术奇葩就这样销声匿迹了。”
作为地龙灯演出的组织者，向代元在亲历了地龙灯再次问世并成功申报国家级非物质遗产项目的整个过程后，总结出地龙灯所具有的祈福求吉、驱赶瘟神等原始功能。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科技的进步，人们的思想认知与生活方式都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地龙灯原本具有的祈福求吉、驱赶瘟神等功能也随之淡化和转变。
二、欢天喜地、长乐永康
2016 年 1 月 20 日上午 10 点，笔者来到位于湖北省来凤县新峡田坝的圣德文武学校。此时已临近寒假，校园中的学生并不多，简单参观完学校的陈设后，我们来到校长办公室并见到了正在值班的周记天校长。在表明此次来访的目的后，周校长非常热情地接受了我们的采访，耐心地解答了诸多相关问题，并表示会提前告知我们春节期间的地龙灯演出安排。
笔者：“去年 1 月央视在绿水乡的凤都山庄录制《农民过年》节目时，我有幸到场观赏过贵校学生的地龙灯演出，他们的动作活灵活现，如同生龙活虎一般！
这些学生一般多大的年纪？”
周记天：“那次是央视 7 频道过来录节目，是我带队组织表演的，我们学校的地龙灯演出几乎每次都由我亲自组织进行演出。差不多都是十几岁的初中生，学地龙灯需要一定的功底，所以不会太小。”
笔者：“这些玩地龙灯的学生是怎样学会地龙灯的动作和套路的呢？”
周记天：“是从旧司乡请来的老师教我们的教练，我们的教练再配合一些相关的文字和图片最终完善了地龙灯的跳法，然后教给学生的。”
笔者：“今年春节贵校学生有地龙灯的演出吗？
周记天：”现在还不清楚，看年后文体局会不会邀请我们吧，我们学校是地龙灯传习基地，地龙灯的大小演出基本都是我们学校组织。去年央视来录《农民过年》，还有在来凤举办的湖北省第八届民运会，地龙灯的演出都是由我们学校组织开展的。“笔者：”有没有个人商请贵校的地龙灯团队到自家去表演呢？“周记天：”没有，都是应政府要求，没有个人请过我们。“笔者：”逢年过节的表演是贵校自发的演出，还是当地政府的相关部门邀请的呢？“周记天：”一般情况下都是文体局邀请的，会给予学校置办相关道具与服饰的演出经费。我们除了为武校做宣传或应各电视台邀请参加演出外，平时很少自发进行表演。政府为了传承民族文化，基本上每年都会安排我们学校的地龙灯团队参加县里的演出，特别是春节期间，在热闹的街头巷尾表演给老百姓看，非常热闹！“笔者：”看来地龙灯的表演很受欢迎，当地百姓都很喜欢地龙灯的表演吧？“周记天：”地龙灯表演的视觉冲击力挺大的，每次表演时围观的人都很多，表演到高潮时，大家都热情欢快的拍手称赞，所以个人觉得来凤的老百姓还是很喜欢地龙灯的！“笔者：”您觉得当地的老百姓为什么如此喜欢地龙灯的表演，或者说地龙灯的表演对人们的生活有没有什么影响和作用呢？“周记天：”我觉得有两个作用吧！龙是我们中国文化中的祥物，龙作为地龙灯的主角，可以使人们平安多福，吉祥如意，所以地龙灯的表演能够保佑人们的生活长乐永康。再就是地龙灯的表演可以给人们增添欢天喜地的乐趣，地龙灯表演的动作特别欢快，伴奏的音乐也很喜庆，加上凤凰、虎、蚌、龟等伴舞角色的服饰非常鲜艳醒目，围绕着龙穿来穿去，氛围十分热闹、愉快，围观的群众也跟着欢天喜地的拍手叫好。而且地龙灯的表演集中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大家都喜欢这种热闹的气氛，土家人过年过节就图个欢天喜地嘛！“笔者：”是的，因为地龙灯的表演在当地百姓心目中可以给生活带来祯祥，所以演出时无论表演者还是观众，个个都是欢天喜地的！谢谢您对地龙灯这一民俗文化的坚守与传承，也谢谢您今天接受我们的采访！“周记天：”应该感谢你们为来凤优秀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做研究，做贡献！今后我们就各自坚守自己的职责，为民族民间文化献出一丝绵薄之力吧！“与文化站已退休的前站长向代元一样，周记天作为来凤地龙灯传习基地的负责人，亲自组织展开地龙灯的各种演出，所以他属于地龙灯表演的组织者。在与他交谈的过程中得知，地龙灯的演出已不再受户主商请到户清扫，作为社会群体惯用仪式的地龙灯，已逐渐转变为以观赏性与娱乐性为主的民间舞蹈形式。地龙灯再次问世后的时间段里，在这两位主要组织者的心理认知中，地龙灯的功能也随之发生了改变，从祈福求吉、驱赶瘟神，转变成了使百姓的生活欢天喜地、长乐永康。从本质上看，虽然地龙灯的功能发生了一定的改变，但是地龙灯象征吉祥、多福的主旨却仍在地龙灯的演出中延续至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