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言学认为，研究简单句的生成机制，要遵循“从意义到形式”的基本原则，考查从现实情景到语义结构再到句法结构的全过程。简单句的语义结构既反映现实情景，也是简单句在语言层面表达的内在驱动力。在现实情景到语义结构、语义结构向语言层面的映射过程中，说话人因素是重要的语义筛选器，它从语句的交际目的、主观评价、认知框架等角度对句子生成进行语义选择，从而构成整个简单句的生成机制模型。
［关键词］ 功能语法; 俄语简单句; 生成机制; 语义映射。
在现代句法研究中，简单句的生成机制是一个核心问题。自从N． Chomsky于20世纪50年代提出生成语法理论以来，句子的生成机制一直都是句法研究者争论的焦点问题。如果说传统句法研究者关心如何对语言中的句法结构和句法现象进行详尽的描写，那么现代句法研究者则对“句子为什么是这样组织的”感兴趣。
也就是说，除了详尽的描写之外，当代的句法研究者还要对句子的生成机制作出合理的解释。在当 代 的 句 法 研 究 中，对 句 子 生 成 机 制 的 解 释 大 体 可 以 分 成 两 个 流 派: 一 种 是 生 成 主 义 流 派(родиротивное направление) ，以N． Chomsky的生成语法为理论基础，其核心观点是“语言官能是人脑中的一项特殊的、由基因决定的机制，而语法就是生成语言的高度概括和抽象的规则，它内嵌在语言官能中，是一个自治系统”［1］62。
在生成语法的语境中，“句法自治”是一个核心概念，语义不过是一个限制因素，不能决定句子的生成。另一种是认知－功能主义流派(функциотивное направление) ，其内部组成比较复杂，对句子的生成机制也观点各异，但是大多不承认生成语法“句法自治”的观点，认为对句子的生成机制进行解释不能从句法本身出发，而应该主要考虑句子语义、句子的功用(функционирование) 和语境(контекст) 等因素。
不同研究路线的选择，反映了研究者语言观的差异。本文更多从功能主义的观点出发，遵循俄罗斯语言学界句法研究的传统，采用“从意义到形式”的路径探究句子的生成机制。
一、“从意义到形式”的研究原则。
从语言学史的角度看，对句子进行“从意义到形式”研究的思想很早就产生了。德国学者Gabelentz提出，语言有综合系统(синтетическая система) 和分析系统(аналогическая система)。
他在论述语言的综合系统时指出，说话人在表达某种特定的思想和感情时，可以有不同的表达方式，而且这些表达方式同语法的同义现象联系着。［2］97Есперсен明确指出，句法的任务应该是采用“从意义到形式”的路线描写语言。［3］33俄国语言学界也很早意识到这种研究路线，Щерба院士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就指出，语法描写可能的研究路线有两个，分别是积极语法(активная грамматика) 和消极语法(пассивная грамматика) ，其中积极语法就是“从意义到形式”的研究路线。
遗憾的是，由于研究条件和时代的限制，积极语法的思想直到20世纪70年代才开始受到重视。俄语学者也开始采用这种研究路线对语言进行研究，其中最着名、研究成果最多的是Борарко领导的圣彼得堡功能学派以及Золотова的功能语法研究。［4－5］除此之外，Всеволодова［6－7］的“功能－交际语法”和Мельчук［8－9］的“意思?文本”模式也比较有影响。我们试图在前辈学者的研究基础上，遵循俄语研究传统，秉持“从意义到形式”的研究路线，结合当前功能语法和认知语法的观点，重新审视俄语简单句的生成机制，并提出自己的句子生成模式。
二、句子生成机制的模式。
遵循“从意义到形式”的原则研究俄语简单句的生成机制，从而建构整个句子生成机制的模式，必须坚持从意义出发，考察俄语简单句的语义结构如何产生、俄语简单句如何生成，从而研究现实世界、句子语义结构和句子表达之间的关系。
简单地讲，就是要研究句子的意义以何种方式在语言层面得到表达和体现，并建构一个句子从意义到形式整个生成过程的理论模式。语言学者对这个过程有不同的认识，例如在“意思?文本”模式理论体系中，存在四个基本的表达层面: 语义层面、句法层面、形态层面和语音层面。除了语义层外，其他三个层面又有深层和表层的区分，共有7个子层面。要完成从意义到形式的表达，得到合乎语法规则的语句，需要经历语义描写—深层句法描写—表层句法描写—深层形态描写—表层形态描写—深层语音描写—表层语音描写的过程。“每一层次既有内部规则，又有与下一层次对接的转换规则”［8－10］。
即使剔除语音层面，从句子的语义层面到句法的接口也有5个子层面，我们怀疑这些子层面之间转换的心理现实性和理论上的可操作性。
而且在“意思?文本”理论模式中，转换规则依赖同义句转换。薛恩奎在介绍同义异形现象的时候，给出一个例子: 我和老张是好朋友=［张三是我的好朋友; 我是张三的老朋友; 张三和我很友好; 我和张三很友好; 我和张三是多年朋友，张三和我是多年朋友］。［10］317－330“意思?文本”理论认为这些句子是同义句，很明显是受到了命题语义观的影响: 命题是一个判断的语义。例如，“张三打了李四”和“李四被张三打了”是同一个命题，按照“意思?文本”理论，这两个句子应该是同义句子，但是很明显，认为这两个句子是同义句的学者一方面忽视了语义结构中动作的指向性，另一方面忽视了句子交际结构的意向性。
按照功能语法和认知语法的观点来看，这两个句子的焦点信息完全不同。依据语言的经济型原则，语言中会存在意义相近的句子，但是不存在意义完全相同的句子，所谓的同义异形句子并不存在。句子的意义到形式的生成过程是复杂的，单纯而机械地考虑语义结构到形式表达的过程，而无视句子生成的主体即说话人因素(фактор говорящего) 对句子生成过程的影响显然是不现实的。只考虑句子本体而无视说话人，显然是传统结构主义和转换生成语法的观点。依据功能语法的观点，在建构句子生成机制模式的过程中应该加入说话人因素。俄语句子生成模式如图1所示。
图1俄语简单句的生成机制模型。
该句子的生成模式分成三个基本的层面: 现实情景、语义结构和句法结构层。从现实情景到语义结构是句子生成的前语言阶段; 而从句子的语义结构到句法结构的映射是句子的生成过程。在这三个层面中，语义结构是核心层面，是连接现实和语言表达的桥梁。在现实情景、语义结构和句法结构层之间各有一个语义选器(семантический фильтр) ，根据说话人的意图和交际需要过滤非必要信息，从而生成合乎语境和说话人交际需要的句子。
( 一) 现实的分类和语义潜势。
如果从宏观角度观察，句子的语义必然反映“现实”(действительность) ，句子的语义结构也必然是现实事件结构(конструкция ситуации) 的反映。需要指出的是，语言反映的现实和真实的世界有所差别。
在功能语法语境下，“现实”(действительность) 作为专门的术语，其意义内涵是抽象的，它有三个基本的变体: 真实世界(реальный мир)、虚拟世界(виртуальный мир) 和说话人的内部精神世界(внутренный мир)。真实世界是现实最显而易见的典型变体，它指的是语言直接反映现实世界的片段(отрезок) ，而不是客观世界的全部。正如俄国语言学家Арутюнова所说:“世界是连续的，而语言是离散的”。语言在反映真实世界的过程中，有一个典型的特点: 要求说话人在场，即必须是说话人所在、所见、所闻。
例如:
(1)Дерево с шумом рухнуло．( 树木劈里啪啦的倒下了。
(2)Мы играли в волейбол до вечера．( 我们打排球一直打到晚上。
(3)Ужас，какое землятрясение произошло в Иране! ( 伊朗的地震太可怕了! )例句(1) 就是说话人亲眼所见的事实; 例句(2) 则是说话人亲身参与; 例句(3) 是说话人通过报纸、网络或者大众传媒亲自获得的信息，然后进行转述。在功能主义语境下，例句(3) 反映的事实也是真实世界。虚拟世界指的是由说话人创造的和真实世界紧密联系的想象世界。在传统语法的语境下，虚拟世界通常和语句的将来时、假定式、命令式等传统语法范畴相关联。
例如:
(4)Я хотел бы поговорить с вами немножко．( 我想和您谈一小会儿。
(5)Завтра я，возможно，закончу эту работу ．( 明天我可能能把活儿干完。)语言表达的虚拟世界，最常见的实例来自文学创作，如童话、民间故事、电影剧本等。
例如:
(6)В конце фильма все жители Земли переехали на Сатурн． ( 电影的最后，所有地球居民都搬去了Сатурн星球。
(7)В сказке два мотоцикла влюбляются друг в друга и женятся ． ( 在童话里两个摩托车相爱并结婚了。)现实的第三种变体是人的内部世界，也就是说话人的所感所受。
例如:
(8)Мне скучно ．( 我无聊。
(9)Мне страшно，когда самолет поднимался．( 当飞机降落的时候，我感到很恐惧。)除了说话人的所感所受外，其他人称主体转述的感受也属于这个类别。
例如:
(10)Нина любит Ивана．( 妮娜喜欢伊万。
(11)Игорю было холодно без шапки ．( 伊戈尔没戴帽子，很冷。
由此可见，俄语简单句的语义是“现实”(действительность) 在语言中的映射。对说话人而言，它可能是真实的，也可能是虚拟的，说话人说出的每句话都是现实片段(фрагмент действительности) 在语言表达层面的映射。从现实片段到句子的语义结构的映射是俄语简单句生成的前语言阶段，是“现实”的观念化产物，我们把这种映射称为语义潜势(семантический потенциал)。正是语义潜势的存在，才使得俄语简单句语义结构的生成成为可能。
( 二) 从现实情景到语义结构。
句子的语义结构是从功能角度研究句子生成机制的起点和核心。苏联科学院1980年出版的《俄语语法》一书认为，句子的语义结构“是句子语义要素之间的语法关系，是一系列句子所共有的抽象意义”，“由句子结构模式要素的意义，以及模式要素之间的关系意义构成”［11］59。
这种对句子语义结构的定义根植于句子模式理论，强调句法表层关系的抽象和概括，模糊了句子语义关系和句子结构层语法关系之间的区别以及句子语义结构和语法结构之间的差异。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俄语语法》受到了“句法自治”观点的影响。众所周知，语法关系是句子表达层面( 语法结构) 诸要素之间的关系，如主语、谓语、定语、状语等概念之间的关系;而语义关系是句子反映的客观世界情景诸要素之间的关系，例如施事、受事、与事、感受者等语义角色和谓词之间的关系。在我们的理论模式里，语义结构包含两个构成要素，分别为事件状态和说话人评价。从现实的情景到语义结构的映射不是直接的，而需要语义筛选器的筛选，形成事件状态(положение дел)。因为在现实片段到简单句语义结构的映射过程中，不可能把现实片段的所有成素全部在语义层映射出来，说话人必然有所选择。例如下面这个场景: 说话人看到一条路，路上有很多车。
可能的语句有下列:
(12) 这条路真宽啊，足足有四个车道。
(13) 路两旁的商店真是太多了，各种各样的商店。
(14) 这条路又堵车了。
这三个句子表达的是现实世界中的同一个场景，但是表达角度完全不同。每个句子都不过是截取现实中的一个侧面进行表达，正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语言反映现实世界也是一个道理，它总是从说话人的角度出发，截取一个片段进行表达，而不是对现实世界中的场景进行全方位描述。在这个过程中，说话人的意图和交际需要实际上起到语义筛选器作用，它根据交际的需要选择合适的现实片段，在语义层进行映射，形成事件状态(положение дел)。也就是说，事件状态是现实情景的一个侧面和组成部分，同一个现实情景可能有多个事件状态。事件状态是句子语义结构的核心，由谓词和事件的参与者构成，事件状态的参与者在语义学上被称为“语义角色”(семантическая роль) 或者“题元”(актант)。
例如:
(15)Саша моет посуду．( 萨沙在洗碗。
(16)Саша тошнит．( 萨沙恶心了。
(17)Саша—директор школы．( 萨沙是学校校长。
例句(15) 表达的事件状态是一个物理行为，例句(16) 表达的事件状态是生理状态，例句(17) 则表达了证同关系(идентификация)。这三个句子都有一个或多个参与者，例如例句(15) 中的萨沙和碗、例句(16) 中的萨沙、例句(17) 中的萨沙和校长，分别充当不同的语义角色。在句子的语义结构中，语义角色的功能具有核心地位，其类型划分以及和谓词的关系也非常复杂，语言学者对语义角色的观点也不一致，本文不作具体分析。在句 子 的 语 义 结 构 中，除 了 核 心 的 事 件 状 态，有 时 候 还 存 在 扩 充 成 分，也 就 是 说 话 人 的 评 价(комментария говорящего) ，它在句子语义结构中充当功能标记(модификатор)。例如:
(18)Моет ли Саша посуду．( 萨沙洗碗了吗? )(19)Хорошо，что Саша моет посуду．( 很好，萨沙正在洗碗。)例句(18) 的功能标记是“疑问”，而例句(19) 的功能标记为“说话人态度和评价”。
( 三) 从语义结构到句法结构。
在句子的生成过程中，俄语简单句的语义结构确定以后，最后一个过程就是用合乎语法的句法结构把语义结构的构成要素在句子表层表达出来。在功能主义者看来，这是一系列选择过程:
A．说话人选择何种题元对事件状态进行表达?
B．说话人选择何种句子成分表达不同的题元?
C．如何选择主位和述位?
我们用一组例子来说明这三种选择过程:
(20)Нина дала последний кусок мяса собаке．( 妮娜把最后一片肉给了狗。
(21)Последний кусок мяса получила собака．( 狗得到了最后一片肉。
(22)Последний кусок мяса был дан собаке．( 最后一片肉给了狗。
这三个例子表达了同一个事件状态: 妮娜把最后一片肉给了狗。在这个事件状态中有三个参与者: 妮娜、狗和最后一片肉。说话人表达意图的不同，造成了完全不同的句法结构。例如，在例句(20) 中，说话人选择了三个题元，而在例句(21)、(22) 中只选择了两个题元。
说话人在选择题元的过程中，不会改变题元的性质，例如Нина—施事、собака—受事、кусок мяса—客体，但会根据交际需要决定何种题元参与到事件状态表达中，然后在表层的句法结构中加以体现。至于题元在句法结构中的组配，从上面的例子中可见Нина、собака、кусок мяса在句子中都可以作主语。而主位和述位的选择涉及句子的交际切分(актуальное членение) ，从上面三个例句可见句子的词序排列各不相同，虽然它们意义近似，但根本的区别在于说话人认为的整个句子表达中心—述位是不同的，换句话说，这些句子的焦点信息是不同的。所以，如果从认知语言学视角来观察，说话人的这个筛选过程实际是说话人的认知焦点选择过程。
三、结语。
从功能语法的角度出发研究俄语简单句的生成机制，要研究“现实”情景、句子的语义结构和句子的表层语法结构之间的关系，充分考虑到说话人因素在整个俄语简单句生成过程中的功能和作用。如此才能建构俄语简单句的生成机制的理论模型，描写俄语简单句生成的基本过程，阐释俄语简单句生成过程中的各种影响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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