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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孝通对中国家庭特征及其变迁趋势的认识

来源:学术堂 作者:姚老师
发布于:2014-10-23 共9333字
论文摘要

  一、文化主体性———贯穿费孝通学术生涯的思考主题

  费孝通在晚年提出“文化自觉”,并且对其基本理念多次进行阐发和宣传,逐渐将其发展成为一个具有深邃内涵的概念。他指出,“文化自觉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来历、形成过程、所具有的特色和它发展的趋向,不带任何‘文化回归’的意思,不是要复旧,同时也不主张‘全盘西化’或‘坚守传统’。自知之明是为了增强对文化转型的自主能力,取得为适应新环境、新时代而进行文化选择时的自主地位。”[1]并将文化自觉的历程精炼为“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1]的十六字名言,他强调这既是人类学的发展前途,也是当今世界跨文化对话与沟通、联手发展,以创造“和而不同”的一体世界文化的重要原则。

  费孝通还认为,文化自觉并非仅是当今世界文化发展的时代要求,而是产生于中国追求现代化的一百多年历史中,在中西文化接触与碰撞之下、在中国社会现代化变革的时代大潮中,被裹挟于其中的中国知识分子们在面对西方文化时,对本民族文化地位、命运与发展方向的思考中逐渐产生的。在他看来,置身于世界发展的大环境里面,中国走上现代化工业道路是必然的趋势。但是西方的模式有西方的背景,“西方的办法从来不可能完全适合于中国情况”[2]195,直接照搬西方的模式必定会带来扰乱中国原有文化系统平衡的后果。因此,在现代化的过程中如何看待与理解本土的传统文化,如何正确认识传统与现代的关系,如何在现代化过程中彰显中国文化自身的主体性等问题,就成为费孝通学术思考的重点。

  费孝通强调,“文化自觉”的目的不在于其他,而是“文化主体性”,即对现代化的“自主的适应”[3]。这种“自主的适应”,首先是指要明确认识自己所属文化的方方面面,正确理解自己民族文化在世界文化体系中的位置,把握其发展趋势;其次是要发掘本民族文化中与现代化规律相契合的因素,依据本民族文化来具体设计现代化道路,或者当出现无法契合的情况时,在主动参与现代化时重塑自身文化的个性。

  文化自觉本质上是对本民族或地方文化在面对现代化诉求时的能动性的理性认知,惟其如此,“文化主体性”才成为可能[4]。因此,文化自觉与文化主体性是紧密相关的,前者是手段和条件,后者才是更为基本的追求目标。

  文化自觉和文化主体性的理念虽然显见于费孝通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所发表的各类文章与讲话之中,但实则具有极深的思想渊源,它既是费孝通对他之前的两代知识分子对全球化趋势中民族认同与文化认同思考的延续,同时,它也贯穿于费孝通的学术生命历程之中。可以说,费孝通一生的学术思考与实践均是围绕这一主题进行的,即在现代化与全球化的过程中,坚持文化自觉,探寻与发掘中国文化的主体性。

  诸多学者对费孝通的文化自觉和文化主体性的理念内涵进行了深入分析,并给予了高度评价,如郑杭生的《费孝通先生对当代中国社会学所做贡献的再认识》、苏国勋的《社会学与文化自觉———学习费孝通“文化自觉”概念的一些体会》、沈关宝的《从学以致用、文野之别到文化自觉———费孝通老师的文化功能论》等;另一些学者则在此基础上,对费孝通的文化主体性理念及其在某些研究领域中的运用展开了有益探讨,如李友梅的《文化主体性及其困境———费孝通文化观的社会学分析》、耿敬的《文化自主性与边区的现代化———费孝通边区开发思想研究》等。

  不同于以往的大多数研究成果,笔者认为,其实早在费孝通关于家庭领域的探索中,他就对文化主体性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并且这一思考为他在其他研究领域中凸显文化主体性的重要性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基于费孝通的家庭研究一直以来未能受到学术界的足够重视,而费孝通在家庭研究实践中所展示的文化自觉理念与文化主体性思考,也因之受到不应有的忽略,本文将聚焦于费孝通在家庭研究中对于中国社会变迁过程中文化主体性的具体思考及其所具有的重要意义。

  费孝通在家庭研究中对于文化主体性的认识和把握可以大致分为两个阶段:一是20世纪40年代左右,致力于文化特性的提炼,总结以家庭为基础的中国文化的特征;二是20世纪80年代,着重于对文化自主适应性的具体把握,以家庭为例探索中国文化在现代化变迁中的自主适应性。以下将主要从上述两个方面进行阐述。

  二、中国传统家庭的特征:文化特性的提炼

  在第一阶段,即20世纪40年代的学术研究中,费孝通积极尝试运用实地研究方法来探究中国文化的实质。在此时期,他着力于在家庭共性分析以及中西家庭比较的基础之上,对中国家庭的独特特征进行具体的考察和精炼的概括,并以此为基础认识和探索中国社会的特征及其可能的发展趋势。

  1.运用实地研究方法考察中国家庭

  在费孝通一生所进行的研究中,家庭是他最早涉及的一个研究领域,是他关注中国社会变迁的第一个切入点。早在燕京大学求学时,费孝通即着手研究家庭变迁问题,成果集中呈现于他的学士学位论文《亲迎婚俗之研究》中。

  在该文中,费孝通试图通过亲迎(现在叫迎亲,即新婿亲自前往女家迎娶新娘的仪式)这一风俗习惯的变迁为例,来探讨中国文化乃至社会的变迁。虽然费孝通倾注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也得出亲迎“三区论”的重要成果,但由于对历史研究法将文化视为独立、可自由流动要素的观点不太认同,对于仅凭难以考证的历史资料来推断、还原历史演化过程的研究逻辑无法达成他认识中国社会这个主要目标的期望,费孝通转而接受功能学派的实地研究方法,将文化放回至社会现实中来理解与分析,将家庭作为中国文化系统中基本而又重要的一个层面进行观察与认识。在瑶山、江村及云南三村等地的实地研究中,费孝通通过对中国农民日常生活的细致考察与思考,富有洞察力地概括中国传统家庭的特征;同时,通过对英美家庭的考察,以及将其与中国家庭进行比较,进一步提炼和凸显中国传统家庭的独特性。相关成果及主要观点集中呈现于费孝通在20世纪40年代出版的《乡土中国》、《生育制度》、《初访美国》、《美国人的性格》等著作与文章之中。

  2.在跨文化背景中认识中国家庭的特征

  在费孝通看来,在个人承担生育任务的社会里,家庭是完成社会继替任务的重要的“文化活动体系”[5]99,但是这一基本原则在不同的社会里会有不同的表现形式。他主要通过跨文化的比较来呈现,在以生育为最基本和核心任务的共通原则下,中西家庭在履行这一原则的具体形式上的差异,并且在此过程中重点突出中国家庭的特性。

  (1)家庭的功能。费孝通指出,西方家庭以生育和情感为主要功能,其余事务由其他专门的社会群体来承担。相比较而言,中国家庭的功能则要复杂得多,不仅担负着生育的功能,同时还担负着政治、经济、宗教等多项功能,成为了一个事业综合体。在生育功能的履行上,在中国的乡土社会有着特定的文化引导和控制,比如“香火”的观念和“养儿防老”的信念,将新成员的生、育与家庭、家族乃至社会绵延相关联起来。在经济功能上,中国的乡土家庭是一个基本的生产单位和消费单位,“农村中的基本社会群体就是家,一个扩大的家。这个群体的成员占有共同的财产,有共同的收支预算,他们通过劳动的分工过着共同的生活。”[6]21

  在情感功能上,由于生育之外的这些事业以效率为先,所以家庭更讲究组织纪律以实现这诸多功能,而非家庭成员间的情感满足。此外,中国家庭还特具一项功能,即养老功能。费孝通指出,中西社会在生育和抚育子女上并没有差别,但“赡养老人在西方并不成为子女必须负担的义务,而在中国却是子女义不容辞的责任。”[7]40

  他将中西的区别总结为“接力模式”与“反馈模式”。西方的“接力模式”为:F1→F2→F3→Fn(F代表世代,→代表抚育),即甲代抚育乙代,乙代抚育丙代,是一代一代接力的模式;中国的“反馈模式”为:F1<=>F2<=>F3<=>Fn(<=>代表抚育和赡养),即甲代抚育乙代,乙代赡养甲代,乙代抚育丙代,丙代赡养乙代,下一代对上一代都要反馈[7]40,并且这一赡养功能在中国社会得到了“孝道”伦理文化、相关法律条文的明确规定和强力支持。

  (2)家庭结构和关系。费孝通指出,由于所承担的功能较少,因此西方的家庭结构也比较简单,呈现出父母子的三角结构,即核心家庭———主要包含夫妇和亲子两对关系,并以夫妻轴为中心,强调夫妇之间的情感契洽。而在中国,由于家庭是一个功能综合的事业体,因此家庭的结构比较复杂,且富有弹性,家庭的规模和结构依事业的大小而定,小到等同于核心家庭,大到可以沿父系差序扩大,成为“小家族”[5]38。但同时,大家庭制度在中国社会现实中并不通行,主干家庭和核心家庭是中国家庭的最主要家庭结构,尤其是主干家庭在中国社会中具有特殊的重要性。在家庭关系上,由于生育之外的这些功能具有长期延续的需要,所以在家庭关系上以亲子为主轴,以确保其绵续性;在家庭成员之间,如夫妇之间强调事务的合作,而不是情感的表达。

  通过细致的比较分析,费孝通从性质上对中西家庭进行了区分,他将西方家庭称为“生活堡垒”[5]41,而中国家庭称为讲求长期性和绵延性的“事业社群”[5]41。与西方家庭比较起来,中国传统家庭在功能上更为综合,结构上更为复杂,关系上偏于纵向,有着鲜明的中国文化特色。

  另需指出的是,由于家庭是中国乡土社会的基本群体,因此费孝通并非简单停留在对于中国家庭的分析上面,而是将这一分析扩展至对于中国社会与文化特征的剖析之中。如夫妇之间轻感情的状态与中国社会“男女有别”的特征,香火观念、祖先崇拜与中国社会注重历史性的特征,亲子间的“教化性权力”与中国社会“长老统治”的特征,亲属关系的差序性与中国社会结构“差序格局”的特征,等等。上述这些方面的扩展对于费孝通进一步分析中国社会及其变迁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三、中国家庭的变迁趋势:本土文化自主适应性的具体把握

  在第二阶段,即20世纪80年代的研究中,费孝通致力于通过长时间跨度的纵向比较与分析,认识与把握中国家庭的现代化变动轨迹,并着重呈现在此变动过程中,中国传统家庭在结构、功能、关系等方面,对政治、经济、文化等社会背景变化的自主适应过程。

  1.从共同趋势探索到变迁差异性的把握

  其实在第一阶段中,费孝通也进行了家庭变迁的分析。一是通过历史研究法分析家庭的变迁规律,但由于不太认同历史法的分析逻辑,费孝通并没有将相关研究进一步深入下去。二是通过中西家庭比较:一方面分析中国家庭的特征,另一方面将西方家庭视为现代化的一端,通过比较从而对中国家庭可能的变迁趋势做出概略判断。他认为工业化、社会经济发展水平的提高是一个必然的趋势,在此趋势下,中国家庭在某些方面会趋近于西方家庭,如家庭功能将会简化、经济功能将会从家庭中转移出去、夫妇之间的情感因素将会变得更加重要,等等[5]147[8]307。这些观点大都散见于费孝通对于中西家庭比较的相关论述之中。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费孝通主要是通过实地研究和比较研究等方法,侧重考察在半个世纪的现代化变迁过程中,中国家庭在结构、功能、关系等方面所表现出的适应性、能动性与持续性,分析中更关注包括经济因素在内的、多方面因素与家庭变迁之间的关系。如果说第一阶段,费孝通主要是探索中西变迁的共同性趋势的话,那么第二阶段则侧重于探索中西家庭变迁的差异性,致力于挖掘中国文化在现代化过程中所表现出的异于现代化“标准模式”的特性,发现中国传统文化在现代化进程中的自主适应过程,以质疑西方理论的普适性。

  2.现代化变迁过程中,中国家庭的自主适应性表现

  首先,费孝通对中国农村家庭结构与现代化、工业化的关系展开深入分析。在他看来,中国的主干家庭与工业化、现代化具有某种程度的适应性,核心家庭并非是工业化、现代化的直接产物。现代化不仅是技术上的,也体现在与之相适应的社会组织、社会结构与社会关系上。

  以古德、帕森斯等为代表的学者认为,夫妇家庭或核心家庭是与工业社会最为适应的家庭结构形态[9][10]。这一观点曾作为家庭现代化理论的一个重要观点,而被普遍接受。但在20世纪70年代左右开始该观点受到了家庭史学家的挑战并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修正,后面这些学者通过研究提出:在西方社会过去几百年中,在大多数社会里,核心家庭一直占据主导地位;同时,现代化与家庭之间存在着相互适应和相互影响的关系,家庭变迁的动力除经济因素以外,文化、意识形态以及其他因素也会产生重要影响[11]。费孝通对以江村为代表的中国农村家庭进行了系统考察和追踪研究,他利用中国的经验材料回应了上述争论,并在很大程度上印证了当代家庭史学家的新观点。

  费孝通通过对江村1936至1984年的实地调查资料进行比较后指出,主干家庭和核心家庭是江村占据主导地位的两类家庭类型,在大多数年份中稳居第一和第二位。而在近50年的变迁中,尤其是在家庭联产承包责任以及实行乡村工业之后,以江村为代表的农村家庭结构呈现出两个明显的特征:一是核心家庭的数目并没有出现激增,而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平稳、小幅增长;二是主干家庭不仅保持稳定,还出现了核心家庭合并为主干家庭的趋势,从而使其依旧是江村占据第一位的家庭结构类型。

  费孝通指出,核心家庭的增长有两方面原因,一是因为人口的自然增长,有一个以上儿子的家庭倾向于分裂出一个或几个核心家庭;另一方面是因为原有主干家庭的分裂。传统社会中两代之间的矛盾尤其是婆媳矛盾是导致分家的主要原因,而在现代化过程中导致主干家庭分裂为核心家庭的因素则有经济和政策的原因。经济上,家庭成员不管是子代还是亲代能够通过工厂工作或副业劳动获得独立经济地位时,一般不会再互相依赖,而是会倾向于分裂为核心家庭;在政策上,乡村工业化过程中的一系列政策,如“一户一工”及按户规定建筑用的土地面积等等,也会导致核心家庭的增加,以获取最大化的家庭利益[12]348-350。但工业化的过程对核心家庭的影响并不是特别显著,因此核心家庭的数目只是出现了小幅度的增长。

  相比较核心家庭的增幅,在现代化的过程中,作为传统代表的主干家庭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出现了增加,并且是占据份额最多的家庭结构类型。费孝通通过对江村的考察指出了其中的两个主要原因。其一,中国传统的孝道伦理在现实生活中的体现,“在意识上,江村农民把主干家庭而不是把联合家庭或核心家庭作为他们主要的家庭结构。”[12]349其二,工业化的影响。

  在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主干家庭的凝固力和分化力正在相持状态中,凝固力略高于分化力,农村体制改革对家庭结构产生了深刻的影响[12]350。费孝通指出,主干家庭结构与“离土不离乡”的政策是相适应的,给处于工业化过程中的农村家庭带来了经济上的互惠,在生产上可以在家庭内实现工业农业的相互结合,在消费上可以节省生活资料。具体优势表现为:第一,主干家庭可以保证家庭内部的劳动分工,提高生产效率。第二,它可以保证在农闲季节能腾出劳动力出外从事非农田的生产活动,诸如打零工、运输、贩运,增加家庭收人。第三,它可以保证家庭里的日常劳务的运转[12]349-350。

  基于这些优势,费孝通认为随着乡镇工业的进一步发展,核心家庭合并为主干家庭的趋势会持续,或者原本打算分家的主干家庭将不会分裂,工业化对于家庭结构的影响将进一步体现出来,主干家庭是更适合中国国情的家庭结构类型。

  我在考虑,假定我们真的走上西方的道路,应该表现为小家庭数目的增长。而当前我们中国三代人的直系家庭也在增长,这说明了什么?究竟是核心家庭还是三代直系家庭成为我国家庭的基本模式呢?我觉得,在中国人的思想里,只要具备共同居住的条件,一般则倾向于有一对已结婚的子女同父母住在一起……城市的核心家庭增多,我认为是户口政策的限制。[13]41

  通过研究,费孝通以中国的事实阐明了,在现代化的过程中,并非只有核心家庭与现代化相适应,中国社会的主干家庭结构与现代化、工业化之间也具有某种程度的适应性。传统的家庭结构并非一定会成为现代化的阻力,相反却蕴含着与现代化、工业化相契合的因素,其以特有的方式适应中国社会的工业化和现代化过程,并产生正向作用。主干家庭结构是中国农民以其自有的方式,应对工业化、现代化趋势,并依据中国社会的政治、经济等现实进行的以确保家庭利益最大化的自主的、策略性的选择。

  其次,费孝通对中国家庭关系在现代化过程中的变迁进行了仔细考察,并指出中国亲子关系中的反馈模式在近半个世纪的变迁中并没有发生趋同于现代西方文化的实质改变。

  在西方的经典现代化理论中,由于家庭结构简化,夫妇关系上升为家庭关系的主轴,夫妇之间更重情感契合。费孝通将西方的这种家庭关系模式在亲子之间的表现概括为“接力模式”,而中国的传统社会亲子之间则是“反馈模式”。他认为,“反馈模式”在中国具有悠久的历史,在传统社会不仅有各种如“孝道”、“香火”、“养儿防老”等观念加以维持,还有社会舆论的支持,子女必须从经济、精神两方面对父母尽到赡养的义务。而到了新中国成立后,在伦理观念和社会舆论之外,更有了相关法律条文的明确规定和强化保障。虽然在现代化的过程中,家庭结构类型呈现多样化的变化,但是亲子之间的“反馈模式”,不仅存在于主干家庭中,也存在于已经分家的核心家庭等其他家庭结构类型中,这一模式得到了相当程度的维持[7]54-55。

  值得注意的是,与传统社会比较而言,在现代化的过程中,上述反馈模式所包含的具体赡养方式和内容发生了一定变化,这主要表现在经济赡养和精神赡养两方面。

  在经济供养方面,在集体所有制时期,赡养主要是生活资料上,如粮食和稻禾等供养,并且得到了集体组织的保证;在家庭联产责任制下,通过子代与亲代在工厂工作、田地劳作和家务劳动之间的合并经营、互惠互助实现对父母的供养[12]350。

  在精神赡养方面,费孝通侧重分析了由工业化所带来的妇女地位上升,对于赡养方式和内容所带来的变化。由于没有继承权,所以赡养父母并不是女儿的义务,但是当她作为媳妇之后,从精神上赡养公婆则成了她的主要义务,换句话说,媳妇在子代对亲代的精神赡养方面发挥重要作用。传统社会中,“礼教”规范使得媳妇以委曲求全的方式被迫顺从于公婆而实现了精神赡养。而到了集体所有制以及家庭联产制后,媳妇通过参与集体劳动以及工厂工作获得了独立的劳动者身份,拥有了经济的自主权,婆媳之间关系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有可能由生产和家务上的合作互惠培养出的友爱感情,也有可能因婆媳矛盾激化直接导致分家,并使得精神赡养受到影响而变得复杂化。“所以如果还要保证老年人不独守空巢,看来两代之间,特别是婆媳之间需要建立新的和睦基础。”[7]55

  通过上述分析,费孝通指出在中国现代化的过程中,虽然家庭结构类型变得多样化,具体的赡养方式和内容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但是,“反馈”特征得到了延续,并且得到了经济、法律、伦理等方面的某种保障和强化,依旧是中国亲子关系区别于西方的主要特点。换言之,中国亲子关系并没有发生由“反馈模式”向“接力模式”的转变,中国的传统文化在现代化过程中以新的方式继续保持其特有的生命力。

  通过对中国家庭在结构、关系与功能等方面在现代化过程中的变迁的实证研究与思考,费孝通不仅追踪了中国农村家庭在20世纪30年代至80年代将近半个世纪的变迁过程,而且也反思了这一变迁趋势与西方“标准趋势”之间的差异,探讨了传统与现代的关系。他认为,中国社会必然会走上工业化、现代化之路,但是在具体的变迁过程中,中国社会传统的组织、结构与文化等并不一定是阻碍因素,相反,它们不仅会在变迁中存续下来,甚至还会以灵活的形式对工业化、现代化的发展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费孝通的研究,既以中国的事实说明了中国家庭在现代化过程中独特变迁趋势,指出现代化并非只有一种标准化的、普适性的模式和路径,也明确强调了地方性文化知识与现代化之间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实现有机契合,中国传统的文化不但在现代化的过程中维护了自身的持续性,也以能动的方式适应现代化的变迁,传统和现代之间并非是截然的对立或二分的,“事物的现代性特征离不开传统,一切现代性都可以在传统中找到根源”[14]。

  四、结论与讨论

  对家庭变迁的关注始终贯穿于费孝通的家庭研究之中,无论是早期关于婚姻家庭风俗的历史研究,还是后来以功能论为指导的实地研究和比较研究,费孝通都尝试对中国家庭的特征及其变迁趋势进行系统有效地把握。通过对中国家庭特征的分析和精炼,费孝通精辟总结了中国传统家庭的特征,并在此基础上探索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特色与形成基础;通过对变动轨迹的追踪研究,费孝通深刻认识了中国家庭的现代化变迁趋势,以及传统文化在现代化过程中的适应性、能动性。而这一系列研究,虽然源自于西方的功能论理论及实证研究方法,但是根植于费孝通对于中国农民生活的密切观察以及对中国文化的深刻理解,根植于他对中国社会现代化进程中变迁路径的深度关切。他在家庭研究中对西方功能论的本土化综合与创新,他在跨文化背景下对中国家庭特征的提炼,他在现代化变迁趋势下对中国家庭独特变迁轨迹的把握,等等,这些努力都鲜明地体现了费孝通在学术研究中对文化自觉的践行,以及对现代化过程中民族自身文化主体性的彰显。

  家庭研究不仅是费孝通学术研究生涯中最早专注并持续关注的研究领域,而且也是他认识中国社会结构与文化的根基。家庭是中国社会尤其是传统社会最基本的群体,家庭的结构特征直接体现和影响了中国社会的结构与文化特征。一方面,费孝通由中国社会最基本结构———家庭出发,以分析中国社会的结构特征;另一方面,他又通过对家庭变迁过程的研究,来把握中国社会变迁过程中的文化主体性问题。

  虽然他选择了西学框架,但是将考察和研究深深植根于中国农民的日常生活,从变动的家庭和社会事实中,既看到了在现代化过程中中国文化的独特优势和传承性,也指出了西方文化、理论模式的非普适性,并在晚年将其进一步提升为在世界文化碰撞之下,中华民族文化主体性以及与世界文化共处原则的思考。从前文来看,实际上他的这一思考,在其早期的家庭变迁研究中即已初露端倪,继而在后续的诸多研究中———如中国农村城市化道路的探索、世界文化“美美与共”愿景的表述等得到进一步的升华和凝练。因此不妨说,家庭研究既是费孝通学术生命历程中,运用文化自觉理念、把握中国文化主体性的初步研究实践,同时也促进了他对中国社会现代化变迁中文化自主性的理解,为他在后来的社区研究、发展模式研究、世界文化多元一体研究等方面更加深入贯彻文化自觉、发掘中国文化的主体性奠定了重要基础。

  费孝通的学术生命紧密围绕中国社会的现代变迁、文化定位、未来路向等问题,他对这些问题的思考浸透着文化自觉意识,他在学术研究生涯各个阶段中的努力都体现着对中国文化主体性的不懈探索。费孝通在学术实践中的身体力行不但为我国学者树立了学习的楷模,他的文化自觉、“和而不同”的思想理念,也不断地启发着当今我国学者在研究中,对于“中西”、“今古”与“理实”[15]三层基本关系的认真思考与合理处置。

  参考文献:
  [1]费孝通:《重建社会学与人类学的回顾和体会》,载《中国社会科学》2000年第1期。
  [2]费孝通:《经历·见解·反思》,载《费孝通文集》(第十一卷),北京:群言出版社1999年版。
  [3]费孝通:《对文化历史性与社会性的思考》,载《思想战线》2004年第2期。
  [4]李友梅:《文化主体性及其困境———费孝通文化观的社会学分析》,载《社会学研究》2010年第4期。
  [5]费孝通:《乡土中国生育制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
  [6]费孝通:《江村经济》,载《费孝通文集》(第二卷),北京:群言出版社1999年版。
  [7]费孝通:《家庭结构变动中的老年赡养问题———再论中国家庭结构变动》,载《费孝通文集》(第九卷),北京:群言出版社1999年版。
  [8]费孝通:《初访美国》,载《费孝通文集》(第三卷),北京:群言出版社199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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